胡俊麟

自从我懂事起，我就知道奶奶细瘦的手腕儿上有一只玉手镯，翠绿色的。

那时候，奶奶从来都不会让我碰她那只翠绿色的玉镯子，只是在吃饭，洗手的时候，我才会看到那只藏在奶奶刺花袖口里的镯子。

童年里，奶奶袖口里的那只玉镯子成了我最好奇的东西。

还记得10岁那年，奶奶第一次打我，因为那只翠绿色的玉手镯。那天中午，奶奶叫我去她的房间，我蹦蹦跳跳的跨过那道高高的门槛，看到奶奶从一个盆里拿出什么给我，我第一眼看到的，不是奶奶手里的东西，而是她手腕上那只我所好奇的镯子，我跑过去，一把抓住从袖口中露出的镯子，奶奶大吃一惊，拿在她手中的东西也掉在地上。我没注意到她脸上复杂的表情，只是拉着镯子说，奶奶给我看看嘛！奶奶给我看看嘛！我以为奶奶会微笑着摘下镯子，给她心疼的孙子玩，可我看到的却是奶奶扬起着、颤抖着要打我的手和她满是皱纹、表情复杂的脸。我傻了，只是愣在那儿，但我还是相信，奶奶是不会打我的，我知道，她是那么的爱我。最后，在“啪”的一声后，左脸的疼痛从那印起的红印中传遍了全身，泪水突地从眼眶中涌出。那时候，我才知道，奶奶爱那只玉镯胜过爱我。

那天晚上，母亲一边叫我别哭，一边给我讲述了关于那只玉镯的故事。原来，爷爷和奶奶结婚的时候，爷爷就曾许诺要送一只玉镯给奶奶，只是那时家境不好，爷爷买不起一只美丽珍贵的镯子，奶奶就说，我就等吧，等你有钱的时候再买。再后来，爷爷在“文革”的时候去了，奶奶的手腕上也就多了这么一只翠绿色的玉镯。母亲她们都相信，这只镯子是爷爷送给奶奶的那只价值连城的手镯，所以奶奶才会如此珍惜。

那次之后，我再也不敢碰那只镯子了，只是远远的看着那只玉镯在奶奶的绣花袖口里闪着绿光。

去年，奶奶病了，病来得很突然，医生说她的身体体质真的很差，只有在家慢慢调养，能多活一天就多活一天。

母亲没有把病情告诉奶奶，在去年冬天的那个寒假，我哪也没去，就在家照顾奶奶，那时，奶奶最喜欢吃了药就坐在院子里，咪着眼睛晒太阳，我也喜欢坐在门槛上，看着奶奶的满头白发在阳光中散出的银光。整个院子是那么的安静、祥和，我还一直以为奶奶就会这么一直的活下去，直到永远。

这年的前几天，奶奶依旧每天晒太阳。有一天的太阳特别暖和，奶奶还说她觉得有点儿热，下午，我还是依旧坐在门槛上看奶奶，看着奶奶微笑着咪着眼，然后，那只带手镯的手从她的怀中滑了出来，垂在半空，那只翠绿色的手镯就顺着她细瘦的手腕滑出。

当——

掉在地上，手镯碎了！

我愣在那，几秒钟后，在回过神来，原来，我的奶奶在那个安静的午后，去了。

恍惚间，我看到奶奶就成了席慕容《一千零一夜》中的那一千零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，在长长的午后戴着她那第一千零一只玉镯穿过这个寂寞的城市。

后来，母亲把奶奶的那只珍贵的玉手镯拿去修补，那个修补的匠人说，那只是一只普通的镯子，最多几十块，没有修补的必要。

母亲无语。

    我总算明白了，奶奶一直都在用这只“不真实”的玉手镯，保存那份真实的爱情。

评：作者以一个氛围很浓的故事表达一种思辩的观点，很是引人入胜。让人不知不觉之中，入人彀中。从从容容的叙述、描写，结尾嘎然收束，亮出主旨，干净利落，水到渠成。山重水复“离题跑题”之际，陡现柳暗花明之村，这需要一种沉着和开合的技巧。